2008年7月4日 星期五

阿弟仔

阿弟16歲. 三個月以前, 他還活蹦亂跳, 是一個活潑健康的小孩. 但是他們家每一個人似乎都比較胖, 除了媽媽之外.

兩個多月前, 他騎機車外出買便當, 在路上出了車禍. 撞他的, 是鄰村裡的一個少年人. 他們都住在彰化的鄉下. 從此, 全家的生活蒙上了陰影. 對他的雙親, 這才是惡夢的開端.

阿弟被撞後飛落橋下, 身受重傷. 當地的醫院居然只看到胸部的傷, 而沒有注意到背上的問題. 他有一節脊椎破裂, 通往下半身的神經嚴重受損. 等到發覺問題, 由於處理不當, 送到這裡時, 醫生認為下體恢復知覺和控制能力是非常不可能的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加護病房治療, 阿弟轉到了普通病房, 成為M的病友. 只是他們都不認識彼此, 也從來沒有交談過.

阿弟因為肥胖, 所以他的血管注射成了大問題. 每次打針, 對他, 對護士, 都成了非常大的考驗. 在千瘡百孔的”注射試驗”之後, 阿弟開始拒絕讓出兩條胳膊給護士打針. 每次護士一到, 他就將兩臂交叉胸前, 放在被窩裡, 抵死也不拿出來. 護士沒有辦法, 只好在他的兩條胖腿上打主意. 對阿弟而言, 腿部沒有知覺, 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對護士而言, 在他的腿上找血管, 更是高難度的挑戰. 因為阿弟的腿也是異於常人的粗大, 整條腿都被一層厚厚的脂肪裹覆著, 沒有血管的痕跡.

長久的臥床加上缺乏運動, 阿弟的肺功能退化了, 右肺葉有些塌陷. 吸氧不足, 影響他的許多功能. 有一天, 病房打掃, 所有的病號都被趕到走廊上, M出去彈琴. 我乘機向他說明”單槓”的好處. 並且將M的”衣架式單槓”借給他用了一下. 他稍微試用, 居然能夠拉動他龐大的身體, 並且表示了興趣. 所以第二天, 我就出發去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衣架單槓”給他.

上一次我去替M買”單槓”的時候, 天還是沁涼的. 想想那也是三個多月以前的事了. 我從醫院走到西寧北路然後走回來. 剛好穿過整個舊時的台北城. 扛著”單槓”一路逛, 彷彿又回到兒時的記憶. 我就是在這個城區長大的. 這個老市區這些年間沒有太大的變化. 那次來回共走了兩趟, 因為沒有算好床舖的尺寸, 買錯了東西. 兩個來回花了三小時. 這次, 我騎摩托車去. 從醫院出來, 公園路, 衡陽路, 重慶南路, 再沿武昌街一直到昆明街, 然後從洛陽街繞回西寧北路, 一路都是單行道. 沒有來過的人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走呢. 這裡就像紐約的下城一般, 街道窄小混亂. 來回加上買東西, 這回只用了半小時. 可是現在是炎夏, 34度的高溫使得我全身大汗, 悶在安全帽裡面的頭又昏又脹.

阿弟開始練習將身體拉上來了. 每天都會拉幾回, 每次總有十來下. 他的肺活量也漸漸加大. 將來他需要輪椅, 但是上半身的強壯將是他抵抗病魔的重大本錢.

阿弟的意外是車禍引起的. 他的父親對引發車禍的另一方有非常強烈的不滿. 事發至今, 對方沒有賠償的心意, 也沒有慰問的溫情. 他說, 好歹過來看看, 或是給一點慰問也好. 沒想到人情如此之薄.

對方是鄰村的人, 透過村裡的幹事, 他們間接談了幾次. 對方矢口否認車禍的過失. 並且咬定阿弟無照駕駛, 騎車不當, 所以車禍是阿弟的過失. 他的父親向我傾訴這個故事的時候, 我只能靜靜的聽著, 不便表示意見. 前天, 他說他要回彰化做工, 同時去打這個車禍官司, 希望能夠討回一點公道, 我還是靜靜的聽著. 從常理判斷, 我覺得阿弟的父親能夠討回的公道真的非常有限. 希望對方責任賠償的可能性也不高. 道義上, 或許對方還能夠給一些慰問吧.

當天, 他就返回彰化了. 阿弟還是繼續練習他的單槓.

(出事前, 阿弟的體重140公斤, 現在110公斤左右. 身高? 160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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